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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章 四大皆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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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化靈池出來時,天光已經大亮,正午的陽光高掛在頭頂,但在融雪的日子裏,卻仍是不覺得溫暖。

白雲觀中萬籟俱寂,唯聞鐘磬音。

狄姜站在青雲山之巔的鐘樓下,向山下望去,她發現,自己從未真正觀賞過這裏千島林立的雪霧奇景。

雲夢澤古老而永恒,神秘又充滿了風情,在這個世界裏沒有絢麗的色彩,卻讓人的身心都跟著平靜。北風帶著山林裏獨有的青松翠柏的香氣撲面而來,帶著絲絲哀傷和肅穆,侵蝕著身心。

狄姜閉上眼睛,張開雙手,感受著風的聲音。

她喜歡這裏。

她也終於知道,為什麽太霄帝君會選擇在這裏羽化。

雲夢澤是冥界與凡間的交界處,鎮壓著無數想要往來兩界的孤魂野鬼,是方圓千裏戾氣最重之地,太霄帝君便是用自己的骨血化作了這十裏山川,千萬湖泊。

他的身下埋葬的,便是這世上最兇戾的魂魄,一旦太霄劍不得安寧,那麽這十裏山川的孤魂野鬼必將為禍世間。

太霄……到死也守護著自己的職責。

這對狄姜來說,無疑是個大好的消息。

她心情美麗,不自覺地便揚起嘴角,踮起了腳尖。

“掌櫃的!”

“狄姜!”

兩聲暴喝從身後響起,緊接著,狄姜便見一白一黃兩道影子朝自己飛撲而來,隨後自己便落在了白衣公子的懷裏,被他緊緊擁在了懷中。

“你為什麽要想不開!”男子的聲音在頭頂炸響,太陽從他身後透出,她看不清來人的面目,但卻認得出他的聲音。

狄姜有一瞬間的眩暈,待眩暈過後,才發現自己正躺在武瑞安的懷裏。

“王爺?您怎麽來了?”狄姜看清了來人,立即想要從他身上掙脫開來。

可武瑞安卻不依不撓,將她緊緊環在懷中,急道:“你為什麽要跳崖?”他的語氣裏帶著十分的焦急,可在狄姜聽來卻有些莫名其妙。

“誰說我要跳崖?”狄姜蹙眉,回頭去看問藥,便見問藥也是一臉焦急。

“掌櫃的,咱有話好好說,你不能因為鐘道長的死而想不開啊!”問藥道。

“我沒有想不開。”狄姜見二人是真的被自己嚇著了,才咳嗽了一聲,搖頭道:“我只是想再聽聽風的聲音。”

“風會說話?”武瑞安一臉疑惑。

“我不信。”問藥搖了搖頭,一副‘我肯定掌櫃的就是在尋死’的模樣。

狄姜懶得跟他們再解釋,她累了一個通宵,索性就躺在武瑞安的懷裏懶得動彈了。

她打了個哈欠,懶懶道:“王爺怎麽來了?”

“我起床之後見你們不在,怕你們又不告而別,便四處尋找,最終在這裏找到了你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…”狄姜打著哈哈,笑道:“我們的行李還在客棧,又怎麽會不告而別呢?”

“是嗎,那就好,只要你不是想不辭而別,我便放心了。”武瑞安瞇起眼,直盯著狄姜看,她也大方的回之以微笑。

“王爺可不要聽掌櫃的胡言亂語,”問藥在一旁樂道:“她分明是擔心王爺高燒不退,要不然她哪能被困在一個小客棧裏?”

“真擔心我,剛才還要跳崖?”武瑞安洋裝慍怒,抱著狄姜的雙手又緊了兩分。

“疼……”狄姜輕聲喚道,隨即蹙眉,白了問藥一眼。

“對不起。”武瑞安忙放開了少許,卻扔是席地跪抱住狄姜,不肯放開。地上滿是積雪,融雪的天氣裏更是寒冷刺骨,武瑞安就這樣跪在雪地裏,連個眉頭都沒有皺過。

“王爺,您要不要先起來?”連問藥都看不下去了,忙伸手去扶。

武瑞安搖了搖頭:“我沒事。”

“沒事?”武瑞安剛一說完,狄姜便單手覆上了他的額頭,手心傳來火熱的觸感,高燒比之昨日更甚。

“這還叫沒事?”她陡然提高了音調,武瑞安被她嚇得一松手,她便趁勢從他懷裏掙脫開來,又站起身將他扶了起來。

武瑞安雙頰緋紅,渾身顫顫悠悠的,顯得精神很差,狄姜知道他大病未愈,連忙招呼問藥:“快把王爺扶到白雲觀裏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三人回到白雲觀裏,便見玉靈道長正在安撫一群驚魂未定的小道士,他們見了問藥,都一副見了鬼的神情,瑟縮在角落裏,牙關止不住地發抖。

“不要害怕,這是我們的道友,是掌教真人的朋友。”玉靈道長說完,問藥配合地給了一個自以為很友好的微笑。

小道士們一臉狐疑,卻也沒有剛才那般害怕了。

“玉靈老……咳,”問藥話到嘴邊,才意識到自己對他稱呼地不妥,立即改口道:“玉靈道長,有沒有空的房間,讓我家公子歇息歇息?”

“有有有,快跟我來罷。”玉靈道長見了武瑞安,立刻點頭哈腰的向後院走去。

武瑞安在外形上,比狄姜和問藥更加貴氣得多,旁人見了大抵都要問上一句:是京城來的貴公子罷?仿佛他的腦門上就刻著:‘我身份不俗’幾個大字。就算他現在病了,也是一個病弱的貴公子,讓人難以忽視。

白雲觀的後院,是兩組並列的四合院落,兩個院子大小相近,由兩個拱門相連接。正院坐南朝北,有一排房,用以放置各類經卷書籍,是藏經閣之所在,再往西穿過庭院,便是玉靈道長的寢室。寢室兩邊各有一道小門,用來連接另一個空置的院子。

西院坐北朝南,由於白雲觀中人煙稀少,所以一直被空置。庭院占地不小,四周種著幾棵參天翠柏,在這白雪皚皚的世界裏,倒顯得十分養眼,想來到了夏季,也是遮陰避暑的好地方。

“這個院子一直是掌教居住之所,你們是他的朋友,掌教若是知道了,應該也不會有疑議。”玉靈道長說著,語氣裏多少帶著幾分嘆息。

狄姜知道,那是因為他對白雲觀的未來堪憂之故。鐘旭作為掌教,親手打破了百年來先輩所立下的規矩,導致白雲觀前途未蔔,一眾人群龍無首,只得化作月老祠掩人耳目,著實是令人唏噓。

“這一排屋子都是空置的,你們隨便挑吧。”玉靈道長指著靠裏邊的一排院落道。

“多謝道長。”狄姜與問藥攙扶著武瑞安走進了最近的一間,走進去才發現這裏比前院裏的陳設還要好上不止一個檔次。房間裏的布置簡潔靈巧,右邊是一張單人木床,左邊窗戶下是一張書桌,桌子上的紅燭燃到一半,已經落了許多的灰,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此居住過了。

玉靈老貉派人送來了褥子和棉被,又將整個房間打掃了一遍,狄姜這才扶武瑞安躺在了床/上,又悉心替他掖好了被子。此刻,武瑞安的神智已經陷入了迷離,怕是連這裏是哪都分不清。

狄姜管玉靈道長要了些草藥,囑咐問藥將其用六碗水熬成一碗了送來。

待半個時辰之後,問藥端著藥回來的時候,狄姜仍坐在武瑞安的床邊,她一見著這樣一副場景,立刻眉開眼笑道:“掌櫃的,您終於開始心疼王爺了。”

狄姜睨了她一眼,道:“快把藥拿來。”

“誒!”問藥應了一聲,將藥遞到了狄姜手裏,“小心燙。”

狄姜接過湯藥之後就不再理她,拿著勺子攪動了幾圈,將燙口的藥稍稍吹涼了幾分,隨後又一勺一勺慢慢地餵到了武瑞安的嘴裏。

問藥在一旁楞楞的看著,內心驚訝不已。

“掌櫃的,您轉性啦?”問藥疑惑道。

“此話怎解?”狄姜淡淡道。

問藥又道:“從前您對王爺可沒有這般上心,您這會兒突然良心發現了?”

“去,我這是在與他做最後道別。”狄姜說著,又舀了一小勺,輕輕餵進了武瑞安的嘴裏,湯藥順著他的嘴角流下,她便會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擦拭幹凈。

“道別?”問藥疑惑:“您要去哪裏?”

“你猜?”狄姜彎起眉眼一笑。

問藥心一沈,道:“你莫不是想去化靈池給鐘旭陪葬吧?”

問藥話音剛落,便見躺在床/上的武瑞安通身一顫,剛餵進去的一口藥也被他悉數吐了出來。

“瞧你亂說,把王爺嚇得在夢中都一哆嗦。”狄姜翻了個白眼,忙將武瑞安臉上和嘴角的藥給擦拭幹凈。

問藥不敢再亂說,便跑到窗前,好奇地推開了窗。

“哇,掌櫃的快來看!”問藥激動地招呼狄姜。

狄姜蹙眉,道:“怎麽了?”

“這外面就是懸崖呀!太漂亮了!”問藥說到此處,狄姜的藥也都餵完了。

狄姜轉過頭,便見窗外一條白練當空,飛瀑墜在雪白的山林裏,傾瀉而下。

“原來水聲是從這道瀑布傳來的,”狄姜面色一暖,又道:“景致不錯,就是有些吵了,擾著王爺休息,病可不容易好,快把窗戶關上。”

“是!”問藥聽話的關上了窗。

狄姜又陪武瑞安坐了一會,便道:“你在這照顧王爺,我去別處瞧瞧。”

“嗯。”問藥輕輕頷首,卻有些猶豫。

不是因為武瑞安的病,而是因為狄姜的神色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她總覺得掌櫃的從化靈池出來後,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。

說她精神恍惚?

也不是。

還是精神焦慮?

更加不是。

她面上的表情始終淡淡,透著幾分與世無爭的柔和,與過去沒有什麽大的變化,卻似乎更加不像一個‘人’了。

沒有人的七情六欲,端的是一副四大皆空。

就好像剛剛在懸崖邊,她的神色分明是無所眷戀,要與世長辭一般……

問藥隱隱有些擔心,但還是搖了搖頭,否定了這個想法。畢竟掌櫃的身家財產還在太平府,她不信那樣愛財的女人會舍得去死。

念及此,問藥才算是稍稍放下了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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